四月十五日，殿试之日。
凌晨三更，陈子渊已经起身。他穿上崭新的贡士服，深蓝色的袍子上绣着云纹，头戴乌纱，腰系玉带，一派儒雅风流的模样。
"少爷，您看起来真是器宇轩昂。"阿福一边帮他整理衣冠，一边赞叹道。
陈子渊对着铜镜端详片刻，镜中的青年面容清俊，目光如炬，确实有几分气度。
"走吧。"他深吸一口气，迈步走出房门。
街道上，三百名贡士已经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集结完毕。每个人都穿着同样的服饰，神色肃穆。今日之后，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将成为进士，正式踏入仕途。
队伍缓缓向紫禁城进发。晨曦初露，金色的阳光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，闪闪发光，如同天宫一般。
午门前，禁卫军列队两旁，甲胄鲜明，威风凛凛。
"贡士入宫！"
随着一声高呼，午门缓缓打开。陈子渊跟随队伍，踏入了这座帝国的心脏。
穿过午门，眼前是一片广阔的广场。太和门巍然耸立，门楼上的金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。再往前，就是三大殿——太和殿、中和殿、保和殿。
殿试就在保和殿举行。
进入殿内，只见殿中央设有御座，两旁排列着文武大臣。礼部尚书王锡爵、吏部尚书申时行、兵部尚书石星等重臣都在其列。
"跪——"
随着一声令下，三百名贡士齐齐跪下。
"皇上驾到——"
伴随着悠扬的钟声，万历皇帝缓缓走入殿中。他今年三十二岁，正值壮年，身着明黄色龙袍，头戴冕冠，威严无比。
但陈子渊注意到，皇帝的脸色有些苍白，眼神也略显疲惫。历史记载，万历后期沉迷酒色，身体每况愈下，看来已经有了征兆。
"众卿平身。"万历皇帝的声音有些沙哑。
"谢皇上。"
贡士们站起身来，但都低着头，不敢直视天颜。
万历皇帝环视殿中，缓缓开口："朕闻古之圣王，皆以德治天下。今朕继承大统，欲使四海清平，万民安乐。诸生皆是国之栋梁，今日朕亲自考较，望诸生各展所学，为朕分忧。"
"臣等必当竭尽所能，为皇上效力。"贡士们齐声回应。
"今日殿试，朕出一题。"万历皇帝顿了顿，"题目是：'当今天下，北有鞑靼扰边，南有倭寇侵海，西有苗夷作乱，内有贪官污吏，国库空虚，民生凋敝。诸生以为，当如何使大明中兴？'"
这道题可谓切中要害，几乎把大明面临的所有问题都摆了出来。
贡士们开始作答。陈子渊提笔沉思片刻，然后下笔如飞。
他首先分析了当前的形势，指出问题的根源不在外患，而在内忧。外敌之所以敢侵扰，是因为看到了大明的虚弱；而大明之所以虚弱，是因为吏治腐败、军备废弛、财政困难。
接着，他提出了一套系统的改革方案：
"臣以为，欲使大明中兴，当从八个方面着手：
其一，整顿吏治。严惩贪官污吏，建立监察制度，同时提高官员待遇，使其不必贪、不敢贪。
其二，改革税制。效仿张太岳一条鞭法，简化税制，减轻农民负担，同时开征商税、矿税，增加国库收入。
其三，振兴军备。裁撤老弱，精兵简政，加强训练，提高战斗力。同时学习西洋火器制造之术，改进武器装备。
其四，发展工商。鼓励商业，发展手工业，尤其要发展与军事相关的产业，如造船、制炮等。
其五，开放海禁。允许民间出海贸易，与各国通商，增加财富。同时建立强大的水师，保护海疆。
其六，兴办教育。不仅要教授经典，还要教授实用之学，如算学、地理、格物等，培养实用人才。
其七，安抚边疆。对于蒙古、女真等部落，当恩威并施，以贸易代替战争，化敌为友。
其八，改革科举。增加实务考核，选拔真正有才能的人，而非只会做文章的书生。"
每一条他都详细论述，引经据典，同时结合实际情况。特别是"学习西洋火器"和"开放海禁"这两条，虽然大胆，但他用历史上郑和下西洋的例子来论证，说明开放并非坏事。
写到最后，他总结道：
"臣闻天下兴亡，匹夫有责。今大明虽有困难，但根基深厚，人才济济。只要上下一心，锐意改革，定能重现汉唐盛世。臣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，为大明中兴尽绵薄之力。"
写完之后，陈子渊放下笔，长出一口气。这篇文章可以说是他的政治宣言，把他的改革理念都表达了出来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，终于到了收卷的时候。
"呈上来。"万历皇帝吩咐道。
太监们将试卷收集起来，呈到御前。万历皇帝亲自批阅，不时与身边的大臣商议。
陈子渊注意到，当皇帝看到某份试卷时，眉头微微一皱，随即又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。他将那份试卷递给申时行："申爱卿，你看看这篇。"
申时行接过试卷，看了几眼，脸色微变："这……这也太大胆了。"
"大胆？"万历皇帝冷笑一声，"朕倒觉得有几分道理。现在朝中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腐儒太多了，需要这种有见识的人。"
其他大臣也凑过去看，有的点头赞同，有的摇头反对，议论纷纷。
"陈子渊何在？"万历皇帝突然开口。
陈子渊心中一紧，连忙出列跪下："臣在。"
"你的文章，朕看了。"万历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，"学习西洋，开放海禁，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？"
"臣知道。"陈子渊抬起头，直视皇帝，"这意味着改变，意味着革新。但臣以为，不变则亡，变则通，通则久。"
"好一个不变则亡！"万历皇帝拍案而起，殿中众人都吓了一跳。
陈子渊额头冒汗，不知道皇帝是怒是喜。
片刻之后，万历皇帝坐了下来，脸上露出一丝笑容："有胆识，有见地。朕问你，你说要学习西洋，可知西洋有何长处？"
陈子渊恭敬地回答："回皇上，臣曾在苏州见过西洋商人带来的货物和书籍。他们的火器威力巨大，航海技术先进，还有各种精巧的机械。若能学其所长，为我所用，对大明必有裨益。"
"那开放海禁呢？祖制不可违，你难道不知？"
"臣知道。但臣以为，祖制是为了保护大明，而非束缚大明。当年太祖禁海，是因为倭寇猖獗。如今若能建立强大水师，控制海疆，开放贸易反而能增加国力。"
万历皇帝沉吟片刻，又问："你可知道，你的这些想法会得罪多少人？"
"臣知道。"陈子渊声音坚定，"但臣以为，为国为民，虽千万人吾往矣。"
"好！"万历皇帝赞叹道，"年轻人有这样的胸怀，难得。"
他转向群臣："诸卿以为如何？"
申时行首先发话："皇上，此人确有才华，但观点过于激进，恐怕……"
"恐怕什么？"万历皇帝打断他，"朕倒觉得，正是因为朝中缺少这样敢说真话的人，才会积弊丛生。"
礼部尚书王锡爵也说道："臣以为，此人见识不凡，可以重用。至于其观点是否可行，可以慢慢讨论。"
兵部尚书石星却反对："学习西洋？这简直是数典忘祖！我堂堂天朝，岂能向蛮夷学习？"
朝臣们争论起来，有支持的，有反对的，吵得不可开交。
万历皇帝挥手制止："够了。朕心中有数。"
他看向陈子渊："陈子渊，朕问你最后一个问题。若朕让你去推行这些改革，你可有把握？"
陈子渊深吸一口气："臣不敢说有十分把握，但愿竭尽全力，死而后已。"
"好。"万历皇帝点点头，"退下吧。"
陈子渊回到队列中，心情忐忑。他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好是坏，但他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。
接下来，万历皇帝又询问了几个贡士，但都是些中规中矩的回答，没有什么新意。
殿试结束后，贡士们退出大殿，在外面等候结果。
"子渊，你刚才太冒险了。"王文质担心地说，"竟然当着皇上的面说要学习西洋，这不是找死吗？"
"我只是说了实话。"陈子渊淡淡道。
"实话？"李之藻走过来，"在朝堂上，实话往往是最危险的。不过，我倒是佩服你的勇气。"
袁宏道也说道："陈兄确实与众不同。不过皇上似乎很欣赏你，这是好兆头。"
正说着，一个太监走过来："陈子渊，皇上召见。"
众人都惊讶地看着陈子渊。单独召见，这可是极大的荣幸。
陈子渊跟随太监，来到一处偏殿。万历皇帝正在那里等他，身边只有几个近臣。
"陈子渊，朕再问你几个问题。"万历皇帝的语气比刚才温和了许多。
"臣洗耳恭听。"
"你说要改革税制，可知这会触动多少人的利益？那些地主豪强，哪个不是盘根错节？"
"臣知道困难，但正因为困难，才更需要改革。可以循序渐进，先从试点开始，逐步推广。"
万历皇帝点点头："那军备改革呢？军中将领多是世袭，积弊已久，如何改？"
"可以设立新军，以新制度训练，逐步取代旧军。同时严明军纪，提高待遇，让士兵有战斗力。"
"你对西洋了解多少？"
"臣在苏州时，曾与西洋商人交谈，也看过一些西洋书籍。知道他们有先进的火器、航海术、天文学等。若能派人出使西洋，深入学习，必有所得。"
万历皇帝沉默了一会儿，突然问道："你可愿意去做这件事？"
陈子渊一愣："皇上的意思是……"
"朕想派人去了解西洋，学习他们的长处。但朝中大臣多数反对，只有你有这个见识。你可愿意？"
这是一个机会，也是一个考验。陈子渊毫不犹豫地回答："臣愿意。只要对大明有利，臣愿赴汤蹈火。"
"好。"万历皇帝露出满意的笑容，"不过这事不急，等你入朝为官后再说。朕看你是个可造之材，不要让朕失望。"
"臣必不负皇上厚望。"
从偏殿出来，陈子渊心潮澎湃。没想到万历皇帝会如此赏识他，甚至有意让他去推行改革。虽然他知道历史上万历后期怠政，但现在的万历似乎还有些雄心壮志。
或许，这就是改变历史的机会。
三天后，殿试结果公布。
陈子渊被点为二甲第三名，赐进士出身。虽然不是一甲（状元、榜眼、探花），但二甲第三名也是很高的名次了。
王文质是三甲第十五名，同进士出身。袁宏道是二甲第一名，李之藻是二甲第七名。
"恭喜子渊贤弟！"王文质虽然自己名次不高，但还是真心为陈子渊高兴。
"同喜同喜。"陈子渊谦虚道。
按照规矩，新科进士要参加琼林宴，这是皇帝赐宴，庆贺新科进士。之后还要游街夸官，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新科进士的风采。
这一切都像梦一样。几个月前，陈子渊还是一个现代人，现在却成了大明朝的进士，即将踏上仕途。
但他知道，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。改革之路注定充满荆棘，但他已经做好了准备。
为了这个古老帝国的未来，为了千千万万的百姓，他愿意付出一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