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月十五,会试放榜日。
天刚蒙蒙亮,礼部门前已经挤满了人。不仅有参加考试的举人,还有他们的家人、仆从,以及闻讯而来的京城百姓。这是京城的一大盛事,每三年一次,牵动着无数人的心。
陈子渊站在人群外围,神色平静。经过昨日与两位主考官的谈话,他对自己的成绩已经有了大概的估计。但即便如此,真正放榜的时刻,心中还是有些忐忑。
"让开!让开!"
几个差役开道,后面跟着礼部的官员。他们手中捧着黄色的榜文,那上面写着三百个幸运儿的名字——他们将成为大明朝新一批的贡士。
榜文被贴在礼部的照壁上,瞬间,人群如潮水般涌了上去。
"中了!我中了!"
"天啊,第三名!我是第三名!"
"没有……怎么会没有我的名字……"
有人欣喜若狂,当场跪地叩拜;有人失魂落魄,瘫软在地;还有人不敢相信,反复确认着榜上的名字。
"子渊!"王文质从人群中挤出来,满脸通红,"我们都中了!你是第十二名,我是第八十六名!"
陈子渊露出一丝微笑:"恭喜文质兄。"
"同喜同喜!"王文质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,"从今天起,我们就是贡士了!再过一个月就是殿试,到时候我们就是进士了!"
这时,一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:"两位兄台,可否借一步说话?"
陈子渊转过身,看到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,相貌堂堂,气度不凡。
"在下江西袁州府袁宏道,此次高中第三名。"青年拱手道,"听闻陈兄文章出众,特来结识。"
袁宏道?陈子渊心中一动。此人在历史上确有其人,后来官至礼部侍郎,是个有才华有抱负的人。
"陈子渊见过袁兄。"
"王文质见过袁兄。"
袁宏道笑道:"我在附近酒楼设了宴席,邀请几位同年一聚,不知两位可有空?"
所谓同年,就是同一科的进士。这种关系在官场上极为重要,往往能够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。
陈子渊和王文质对视一眼,都点了点头。
酒楼名叫"状元楼",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之一。每逢科举放榜,这里都是新科贡士们聚会的首选之地。
袁宏道包下了二楼的雅间,里面已经坐了七八个人,都是这次高中的贡士。
"诸位,"袁宏道站起身来,"今日我等金榜题名,实乃人生一大喜事。来,先干一杯!"
众人举杯,一饮而尽。
酒过三巡,大家开始互相介绍。陈子渊发现,这些人都不简单。有的出身世家大族,有的是地方豪强之后,还有的虽然家境贫寒,但才华横溢。
"陈兄,"坐在陈子渊旁边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,名叫李之藻,浙江人,"听说你的策论写得很大胆,竟然提到了学习西洋?"
消息传得真快。陈子渊心想,表面上却淡然道:"不过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罢了。"
"不成熟?"李之藻摇头,"我倒觉得陈兄见识不凡。实不相瞒,在下也对西洋之学颇感兴趣。前些日子,我在京城见到了几个传教士,他们带来的世界地图和天文仪器,实在让人大开眼界。"
传教士?陈子渊想起来了,这个时期正是利玛窦等人在中国传教的时期。他们不仅传播宗教,还带来了西方的科学技术。
"哦?不知李兄可否引荐?"陈子渊问道。
"当然可以。"李之藻眼睛一亮,"看来陈兄确实对此有兴趣。等殿试之后,我带你去见见他们。"
这时,袁宏道站起身来,神色严肃:"诸位,有件事我要提醒大家。"
众人都看向他。
"昨日我从一位朝中友人那里得到消息,"袁宏道压低声音,"皇上对这次会试的结果不太满意。"
"为何?"有人问道。
"据说是因为录取的南方人太多,北方人太少。皇上认为这样有失公允。"
陈子渊心中了然。历史上确实有"南北榜"之争,南方文教发达,考中的人自然多;北方相对落后,考中的人少。这成为了朝廷的一个难题。
"那殿试会不会有变数?"王文质担心地问。
"殿试是皇上亲自主持,"袁宏道说道,"到时候皇上会问什么,谁也不知道。但有一点可以肯定,皇上最关心的是北方防务和财政问题。"
众人若有所思。
"不管怎样,"李之藻举起酒杯,"我们已经是贡士了,离进士只有一步之遥。来,为我们的前程干杯!"
宴席一直持续到傍晚。陈子渊结识了不少人,这些都是未来官场上的人脉。
回到客栈,陈子渊开始为殿试做准备。
殿试与会试不同,是皇帝亲自出题,亲自评卷。考的不是文章好坏,而是对时政的见解和对皇帝心思的揣摩。
他知道,万历皇帝此时已经开始怠政,但对某些事情还是很关心的,比如边防、财政、皇权等。如果能够投其所好,同时又不失自己的立场,就能获得好成绩。
接下来的日子,陈子渊一边研读朝廷的邸报,了解最新的时政;一边拜访一些京官,打听朝中的动向。
陈继儒又给了他不少帮助:"皇上最近很关心辽东的情况。女真人越来越强大,已经统一了建州各部,对大明构成了威胁。如果殿试问到边防,你要有所准备。"
"多谢世伯提醒。"
"还有,"陈继儒神色凝重,"听说皇上打算增加商税,以充实国库。但这遭到了很多大臣的反对。如果问到财政,你要谨慎回答。"
陈子渊点点头。他知道,商税改革是明朝的一个大问题。士大夫阶层大多反对,因为这会损害他们的利益。但不改革,国家财政就会越来越困难。
一天傍晚,陈子渊正在房中读书,突然有人敲门。
"谁?"
"陈公子,有位小姐找您。"是客栈小二的声音。
小姐?陈子渊疑惑地打开门,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丫鬟模样的女子。
"陈公子,我家小姐请您到后花园一叙。"
"你家小姐是?"
"您去了就知道了。"丫鬟神秘一笑,转身就走。
陈子渊略一思索,跟了上去。
客栈的后花园很幽静,月光如水,洒在花木之间。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凉亭中,正是沈玉卿。
"玉卿小姐?"陈子渊有些惊讶。
沈玉卿转过身,月光映照下,她的脸庞如玉般晶莹:"陈公子,恭喜你高中贡士。"
"多谢。"陈子渊走进凉亭,"不知玉卿小姐深夜来访,有何要事?"
沈玉卿看着他,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:"我来是想提醒公子一件事。"
"请讲。"
"公子的文章我看过了,"沈玉卿轻声道,"很有见地,但也很危险。"
陈子渊心中一紧:"玉卿小姐何出此言?"
"学习西洋,开放海禁,这些想法太超前了。"沈玉卿叹了口气,"朝中保守势力很强大,他们不会容忍这样的观点。公子如果在殿试中还是如此激进,恐怕会惹祸上身。"
"玉卿小姐是如何知道我的文章的?"
沈玉卿淡淡一笑:"京城虽大,但消息传得很快。尤其是像公子这样特立独行的人,更容易引起注意。"
陈子渊沉默片刻,然后说道:"多谢玉卿小姐提醒。但有些事情,明知有风险,也要去做。"
"为什么?"
"因为这个国家需要改变。"陈子渊目光坚定,"如果人人都明哲保身,那么大明的未来在哪里?"
沈玉卿深深地看着他,月光在她眼中闪烁:"陈公子果然与众不同。只是……"
"只是什么?"
"只是这条路太难走了。"沈玉卿的声音有些黯然,"我父亲当年也是满怀理想,想要改革弊政。结果……"
她没有说下去,但陈子渊明白她的意思。在这个时代,改革者往往没有好下场。
"即便如此,我也要试试。"陈子渊说道。
沈玉卿转过身,望着夜空:"陈公子,你相信命运吗?"
"我相信人定胜天。"
"是吗?"沈玉卿回过头,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,"但愿如此。"
她向门外走去,走到门口时,突然停下脚步:"陈公子,殿试的时候,皇上可能会问到海防的问题。"
"海防?"
"嗯,最近倭寇又开始骚扰东南沿海。皇上很重视这个问题。"
说完,她就离开了,留下陈子渊一个人在凉亭中沉思。
沈玉卿为什么要来提醒他?她是如何知道这些消息的?她的身份似乎不像表面那么简单。
第二天,陈子渊去拜访了李之藻提到的那几个传教士。
他们住在宣武门外的一个小院子里。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意大利人,中文名字叫利玛窦。
"陈先生,欢迎。"利玛窦的中文说得很流利,"听李先生说,您对西学很感兴趣?"
"是的。"陈子渊打量着房间里的各种仪器和书籍,"这些都是从西洋带来的?"
"正是。"利玛窦拿起一个地球仪,"这是世界的真实模样。大明只是其中的一部分。"
陈子渊装作惊讶的样子,实际上他当然知道这些。但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第一次接触这些知识的人。
"原来世界如此之大。"他感叹道。
"不仅如此,"利玛窦又拿出一些图表,"西洋在天文、数学、物理等方面都有很多先进的知识。如果大明能够学习这些,必定能够更加强大。"
陈子渊若有所思。利玛窦他们的目的是传教,但客观上确实给中国带来了西方的科学知识。如果能够好好利用,对大明的发展大有裨益。
"利先生,"陈子渊问道,"您觉得大明与西洋相比,最大的差距在哪里?"
利玛窦想了想:"在于对世界的认识。大明认为自己是天下的中心,不愿意了解外面的世界。而西洋各国都在积极探索,不断进步。长此以往,差距会越来越大。"
这话说得很直接,但也很中肯。陈子渊点点头:"利先生说得有理。"
从传教士那里出来,陈子渊心情复杂。他看到了东西方的差距,也看到了改变的希望。但要让这个古老的帝国接受新事物,谈何容易?
时间过得很快,转眼就到了四月十五,殿试的日子。
这天清晨,三百名贡士穿着崭新的衣冠,在礼部官员的带领下,浩浩荡荡地向紫禁城进发。
紫禁城,大明帝国的心脏。高大的城墙,金碧辉煌的宫殿,处处彰显着皇权的威严。
陈子渊走在队伍中,心中感慨万千。他曾经在历史书上无数次读到过紫禁城,现在终于亲眼见到了。这座宫城见证了多少王朝兴衰,又将见证多少历史变迁?
"今日,我也将成为历史的一部分。"他默默想道。
殿试就要开始了,他的命运,也将在这里决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