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 会试风云

  二月初九,会试开考的日子。   天还未亮,整个京城就已经动了起来。各个客栈里,举人们早早起床,在仆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齐,准备赴考。街道上,马车络绎不绝,都朝着同一个方向——贡院。   陈子渊坐在马车里,闭目养神。昨夜他几乎没有睡,不是因为紧张,而是在脑海中反复思索着考试的策略。他知道历史上这一科的试题,也知道该如何作答才能脱颖而出,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惊世骇俗,否则反而会引起怀疑。 "少爷,到了。"阿福的声音将他从沉思中唤醒。   掀开车帘,只见前方一座巨大的建筑群赫然在目。这就是顺天贡院,大明朝选拔人才的圣地。高大的围墙如同一座城池,朱红的大门上方悬挂着"贡院"二字的匾额,两旁的石狮威严肃穆。   门前已经聚集了数千名举人,都是来自全国各地的精英。他们有的在低声交谈,有的在默诵经典,有的则独自站在一旁,神色凝重。 "子渊!"王文质从人群中挤过来,"我还以为你会晚到呢。" "这么重要的日子,岂敢怠慢。"陈子渊笑道。 "听说这次主考官是礼部尚书王锡爵,副考官是翰林院编修顾宪成。"王文质压低声音,"这两位可都不是省油的灯。"   王锡爵,申时行的门生,温和派的代表人物。顾宪成,后来东林党的创始人之一,以直言敢谏著称。陈子渊心中暗想,这两人同时担任考官,恐怕朝中的党争已经开始波及到科举了。 "咚——"   一声钟响,贡院大门缓缓打开。 "入场!"监考官高声喊道。   举人们排成长队,依次进入。每个人都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检查,不能携带任何夹带。陈子渊早有准备,除了必要的文房四宝,什么都没带。   进入贡院,里面的场景让他震撼。这是一个庞大的考场,数千个号舍密密麻麻地排列着,如同蜂巢一般。每个号舍都很狭小,仅能容纳一人,里面只有一块木板当桌子,一块木板当凳子。   陈子渊找到自己的号舍,是"天字第三百六十八号"。他放下考篮,环顾四周。左边的举人看起来四十多岁,满脸沧桑;右边的则是个年轻人,看起来比他还要小几岁,此刻正紧张地搓着手。 "肃静!"   随着一声令下,整个贡院瞬间安静下来。   主考官王锡爵缓缓走上高台,他六十多岁,须发花白,但精神矍铄。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朗声道: "诸位举子,今日是万历十九年会试,此番录取三百名贡士。望诸位秉承圣贤之道,以文章报效朝廷,以才学造福苍生。"   接着,副考官顾宪成也说了几句勉励的话。他比王锡爵年轻许多,四十出头,目光锐利,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。 "发题!"   监考官将密封的题目分发下去。陈子渊打开一看,第一场是四书文,题目是《大学》中的一句:"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,先治其国。"   这道题他早有预料。历史上这一科的题目他都记得,现在要做的就是写出一篇既符合时代要求,又能展现自己见识的文章。   他提起笔,略作思索,便开始下笔: "臣闻治国之道,在于明德;明德之要,在于新民。昔者尧舜禹汤,文武周公,皆以明德治国,故能垂范千古……"   开头中规中矩,符合八股文的格式。但接下来,他开始融入一些新的观点: "然则今之治国者,不可泥古不化,当因时制宜。天下之势,如江河奔流,日新月异。西洋诸国,船坚炮利,通商四海;东瀛倭国,明治维新,国力渐强。我大明若故步自封,恐有落后之虞……"   这段话在当时算是相当大胆了。一般的举人绝不敢在会试中提及"西洋"、"倭国"这些敏感词汇,更不敢暗示大明有落后的可能。   但陈子渊知道,顾宪成是个有见识的人,他会欣赏这种敢于直言的文章。至于王锡爵,虽然立场偏保守,但也不是个迂腐之人。   他继续写道: "故臣以为,明德之道,当与时俱进。一曰兴利除弊,整顿吏治;二曰开源节流,充实国库;三曰重视工商,富国强兵;四曰广开言路,集思广益……"   每一条他都详细论述,引经据典,同时又结合实际,提出具体的建议。比如在论述"重视工商"时,他巧妙地引用了《管子》中的观点,又结合江南商业繁荣的现实,论证了工商业对国家的重要性。   写到一半,他听到旁边传来叹息声。扭头一看,左边的中年举人正愁眉苦脸,显然是遇到了难题。右边的年轻人则写得飞快,但从他慌乱的神色来看,恐怕是在凑字数。   陈子渊收回目光,继续专心作答。   第一场考试从早上一直持续到傍晚。期间不能离开号舍,连上厕所都要在号舍里解决。这种考试方式确实残酷,但也是对考生意志力的考验。   天色渐暗,陈子渊终于写完了最后一个字。他仔细检查了一遍,确认没有错别字和语病,这才放下笔。 "收卷!"   监考官开始收卷。陈子渊将试卷交上去,长出一口气。第一场算是顺利完成了。   回到客栈,王文质已经在等他了。 "如何?"王文质问道。 "还算顺利。"陈子渊淡淡道,"你呢?" "唉,那道题太难了。"王文质摇头,"我写得磕磕绊绊,恐怕难以高中。"   陈子渊安慰了他几句,心中却在想着别的事。他知道,自己的文章肯定会引起考官的注意,但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。   夜深了,贡院的阅卷房里,灯火通明。   王锡爵和顾宪成坐在上首,下面是十几位同考官,都在批阅试卷。 "这篇文章有意思。"顾宪成突然说道,手里拿着一份试卷。 "哦?"王锡爵抬起头,"念来听听。"   顾宪成念了几段,正是陈子渊写的那些关于"与时俱进"的内容。 "胆子倒是不小。"王锡爵皱眉道,"敢在会试中谈论西洋倭国,这是要干什么?" "我倒觉得此人有见识。"顾宪成反驳道,"现在朝中那些只会空谈心性的腐儒太多了,需要这种有实际想法的人。" "可是太过激进,恐怕会引起非议。" "王大人,"顾宪成正色道,"国家需要的是能臣,不是只会写漂亮文章的庸才。此人文章虽有瑕疵,但见识不凡,正是朝廷需要的人才。"   两人争论了一会儿,最后王锡爵让步了:"既然顾大人如此看重,那就列为上等吧。不过后面两场还要看他的表现。"   第二天,第二场考试开始。   这一场考的是五经文,陈子渊选择了《诗经》和《春秋》。这两部经典他都很熟悉,答起来得心应手。   但他注意到,考场上的气氛比昨天更加紧张。有几个举人甚至晕倒了,被抬了出去。这种高强度的考试,对身体和精神都是巨大的考验。   第三天,第三场考试,策论。   题目是:"方今四夷不靖,国库空虚,吏治败坏,民生凋敝。诸生以为当如何振兴国家?"   这道题可谓切中时弊。陈子渊提笔就写,他结合前世的历史知识和今生的见闻,提出了一整套改革方案: "臣以为,振兴国家当从六个方面着手:   其一,改革税制。当仿唐之两税法,明之一条鞭法,化繁为简,减轻农民负担,同时增加商税,充实国库。   其二,整顿吏治。当严惩贪官污吏,同时提高官员俸禄,使其不必贪、不敢贪、不想贪。   其三,发展工商。当鼓励商人经营,发展手工业,尤其要学习西洋之长技,制造火器,以御外侮。   其四,兴办教育。当广设学堂,不仅教授经典,还要教授算学、地理、物理等实用之学。   其五,改革军制。当裁撤老弱,精兵简政,同时加强训练,提高战斗力。   其六,开放海禁。当允许民间出海贸易,与各国通商,以增加财富,开阔眼界。"   每一条他都详细论述,有理有据。尤其是"学习西洋之长技"这一条,在当时绝对是石破天惊的观点。   写完之后,他自己都有些担心。这篇文章太超前了,不知道考官能否接受。   但箭在弦上,不得不发。他已经决定要改变历史,就不能畏首畏尾。   三场考试结束,陈子渊走出贡院,只觉得身心俱疲。但他知道,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。   阅卷房里,他的那份策论引起了轩然大波。 "荒谬!简直是荒谬!"一位老同考官拍着桌子,"什么学习西洋长技,什么开放海禁,这是要做汉奸吗?" "我倒觉得有几分道理。"另一位年轻的同考官说道,"西洋的火器确实厉害,我们为何不能学习?" "住口!"老同考官怒道,"堂堂天朝上国,岂能学习蛮夷?"   争论越来越激烈,最后还是王锡爵发话了: "诸位,这篇策论确实大胆,但不可否认,其中有些观点颇有见地。此人才学不凡,见识超群,虽然观点偏激,但正可为朝廷所用。"   顾宪成也表示支持:"国家正值多事之秋,需要的是敢想敢做的人,而不是只会之乎者也的书呆子。"   经过激烈的讨论,陈子渊的卷子最终被评为上上等。   放榜的日子到了。   这天清晨,贡院门前人山人海。不仅有参加考试的举人,还有他们的家人、朋友,以及看热闹的百姓。 "放榜了!"   随着一声喊,几个差役抬着榜文走了出来。   人群立刻涌了上去,每个人都急切地寻找自己的名字。 "中了!我中了!"有人欣喜若狂。 "没有我……怎么会没有我……"有人失魂落魄。   陈子渊站在远处,并没有急着去看。他知道自己肯定能中,现在关心的是名次。 "子渊!子渊!"王文质挤出人群,满脸兴奋,"你中了!第十二名!"   第十二名,还不错。陈子渊心想。不是第一,这样刚好,不会太引人注目。 "我也中了,第八十六名。"王文质笑道,"虽然名次不高,但总算是中了。" "恭喜文质兄。"   两人正说着,突然有个官员走过来:"哪位是陈子渊陈公子?" "在下便是。" "王大人有请。"   陈子渊心中一动,跟着官员来到一处雅间。里面坐着的正是主考官王锡爵和副考官顾宪成。 "学生陈子渊,拜见两位大人。" "不必多礼,坐吧。"王锡爵和颜悦色地说道。   陈子渊坐下,心中揣测着两位考官的用意。 "你的文章我们都看了,"顾宪成开门见山,"很有见地,尤其是那篇策论,观点新颖,令人耳目一新。" "不过,"王锡爵话锋一转,"你的想法太激进了。学习西洋,开放海禁,这些观点在朝中必然会引起巨大争议。" "学生明白。"陈子渊恭敬地说道,"但学生以为,国家危难之际,当用非常之法。若是墨守成规,恐怕难以应对当前的局面。"   顾宪成赞许地点点头:"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。不过,锐气太盛容易折断。殿试在即,你要谨慎一些。" "学生谨记。"   从雅间出来,陈子渊若有所思。两位考官专门召见他,既是欣赏,也是警告。看来自己的文章确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。   接下来就是殿试了,那将是他真正崭露头角的时刻。